我们握手。他的手刚摸过石油
现在,两只相握的手臂,是两根拧紧的油管
队长热情,让通井机临时停机,让我靠近
让我跟“中石化”“中石油”零距离
让我在“舍家忘我、艰苦奋斗”的“孤东精神”面前
羞愧
时间过午,午餐的保温桶还未送到
我注意到好几箱方便面堆在活动房门前,我甚至琢磨
猛烈的阳光能直接泡热方便面吗?
他的手刚摸过石油。我们握手
有螺丝拧紧的感觉
很明显,我掌纹的细细的管道里,有一些内容
流动了起来
我相信,那种油腻腻的感觉,一碰上火星子
一定会有文学燃烧,有诗歌爆炸
人民一旦握手,就一定是这样
这我有数
车过黄河
足足走了三分钟
180秒的颠簸
我的心脏跳动了200多下
不是因为车速快
更不是因为黄河气势汹涌
是因为我还活着
每一个活着的人心脏都会有节奏的跳跃
这是对生命新的诠释
正如黄河水无怨无悔见证历史的延续
我看到两岸的槐花香和汽车尾气的污浊
争抢黄河的味道
孰不知这种味道早已嫁给了黄土地
历史的车轮压不碎黄土高原的执拗
黄土地对黄河独有的情感早已融化了所有的奢望
我也深爱黄河的味道
正如游子对故乡的牵念
我被这种熟悉的气息征服
远去的波涛声倒影出我的心跳
和黄河水一起向东
我的心境更加静谧这多么容易理解
一条无船的黄河横在眼前
本来风就轻了,云就淡了,芦苇与蜻蜓都静默了
黄河你还停船
因为水浅,所以简陋的浮桥蜂拥枕上黄河的腹部
因为浮桥,所以船就成了永远跳不过龙门的鱼
耳边,诗人马行说:总觉得一条河没有船
就没有了灵魂
这句感叹,突然叫我想到黄河船工号子
那是一个民族,憋在历史丹田里的呐喊
那是黄河不知天高地厚的岁月
但我还是看到了水。毕竟,黄河以水著称
黄河自己就是船
黄河坚持揪运陕北高原,把秦腔注入渤海
黄河在壶口的粉碎性骨折,就是年年不死的船工号子
真相是,我也是浮桥上的一块木板,或者说
是压入木板的一撮渣子
黄河忍辱负重已经很久了
人们可以不喜待他,但无法剝夺他
搬运旧国土制造新国土的职责,他的
从船上搬下来的灵魂
黄河长,自古两岸是故乡。
黄河黄,千曲百折荡气且回肠。
黄河高,源头白云贴水跑。
黄河美,君不见黄河奔腾天上水。
黄河险,历来兵家视天堑。
黄河秀,沃野千里粮熟透。
黄河壮,穿谷裂石谁可挡?
黄河急,惊涛骇浪削平千仞壁。
黄河苦,曾经战火烧焦土。
黄河人,万载传承中华魂。
黄河岸,群峰耸立风光灿。
黄河滩,羊皮筏子代代传。
黄河渡,昔日纤夫号子和风雨。
黄河水,浇灌华夏文明璀。
黄河桥,凌空飞架雄姿展妖娆。
黄河瀑,天上飞来神仙雨。
黄河口,浩荡入海山河重抖擞。
那根狂欢的弦嘎然而断。
最后的余音湮没于烟云弥漫的黄昏,很深沉却掩盖不住醉意的黄河魂。当褐黄的野性倾溢之后,翠色的月光抚袖而舞,住亢奋的眼波抹平浪涛的峥嵘。
此刻,举目苍茫处,一切的浩荡凝固如塑,干枯的河床上,冷漠的秋风辗转晨昏,为谁挽一曲悲怆的踏拍歌黄河故道,你用那神奇的曲线勾勒起人们心荡神迷的思绪。你这沉默无语的河床,让后人读出了多少生命的魅力,最惊叹苍海桑田的变迁,梦都窒息。
哦,黄河故道啊,走过春秋,醉心的黄土述说着支离破碎的故事:是黄河号子盘亘良久,坠为这漫野遍地的沙草荆棘?沉船如炭,磷火如荧,那些销魂之鱼哭于潮汐,双双眼至死末闭。岁月浓缩里,有种子站作莽莽;而跋涉纤夫深深浅浅的脚窝,跨越掩没沉船的坑坑洼洼的沙丘,那株参天的槐树可是桅杆的再生?黄河故道啊,你是诞生了炎黄的母亲剪断的脐带,你又让沸腾的血脉永远永远贯联炎黄子孙的心。
于是,走过千万年对峙的岸,走过布满古老歌谣的枯河床,走过黄昏风嘶哑的凄凉,以赤诚之心叩拜你这永恒图腾之坛,心灵啊一次次苏醒、一次次忧伤;一次次升华、一次次颠狂;黄河故道啊,黄河--母亲河,你孕育了炎黄的大智大慧,更为炎黄的子孙留一部沉甸甸的世纪史章,雕一座莽莽壮观的永恒塑像。
如此,再喝一声惊心动魄的黄河号子,再唱一曲天水一方的黄河歌谣,如水的月色汛,如火的太阳潮,还会拓展我一个圣洁的美满吗?黄河故道,黄河故道啊……
爷爷说:咱们家来源于黄河岸边的一个普通村庄
爷爷说: 那一年,为阻止日军的进攻,黄河大堤被炸开
爷爷说:无数人溺入水中,成为死者
爷爷说:还有无数大难不死的生者背井离乡,踏上了逃亡之路
爷爷说这番话时,我尚处于童年时代
至今犹记,黄河那浑浊的水流从他的眼眶里涌出
一排排汹涌翻卷的巨浪咽呜着悲鸣着
在他的胸腔和喉咙里鼓荡撞击
从此一块烧的通红的生铁狠狠地烙在我的心上
以至于后来老师在课堂上只要一提到黄河
我的胸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掠过一阵灼痛
多少次在梦里,我始终是那次灾难中的
无数逃离家园的难民当中的一个孩子
衣不遮体,食难裹腹,瘦弱的身躯
在昏暗的夕阳和料峭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一排浊浪追上来,将我打倒在地
我艰难地爬起,吐出腹中泥沙与野菜的混合物
哭喊着寻找我的家人,而在我的前方
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扶老携幼哭声恸天的
不知最终流向何方的黄河
长大后,我曾无数次经过黄河,那
凌空飞架的桥梁、往来穿梭的车流、风驰电掣般的高铁
美丽的城市、高耸入云的楼群、刚刚建起的现代化工厂、步履匆匆忙于生计的人们
当然还有崭新的农家别墅、金黄色的麦浪、魔术般作业的大型联合收割机和农民们淳朴可爱的笑脸……
一次次刷新着我对黄河的印象,但这一切
还是无法抵挡童年时代
那个有关黄河的梦的屡次侵入
我知道,即使是到了我告别世界的那一刻
那块通红的生铁在我心上烙下的灼痛也将不会消失
不管别人脑海里的黄河怎样
在我印象之中,黄河永远是一条日夜流淌着
望不到尽头的、衣衫褴褛拖儿带女的、在恸天哭声中艰难前行的
河流
春天被一片片槐树林早早地摇醒
在铺满槐花的黄河口
在翅碱蓬的盛宴里
在丹顶鹤滑落的沼泽边
槐花带回了昨晚星星的问候
翅碱蓬敞开了海的情怀
丹顶鹤踏碎了沼泽的梦
黄河,亮起了浑厚的歌喉
夏天的麦田
被黄河水慢慢地染黄
风吹来,飘拂着黄河谣
裹着麦浪向天边飘去
一边是滔滔不绝的黄河
一边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黄土地的胸怀总是那么浑然
千百年都是这样
秋天的时候红柳吐絮
它们讲着一段一段的故事
云,是用写成的
风,是用诗歌朗诵的
芦苇盼望着
鬓发都白花了
飞扬着黄河人的期待
出航的帆该变成成大雁的翅膀了
冬天到了,黄河立在入海口的地方
它缄口不言,侧耳倾听
这是黄河的季节
白天鹅也会唱响“琴戏”
飞雪是大幕
风声是伴奏
古老的情节
再也不用隔岸相望
黄河
您闪烁着华厦儿女的精神
您曾经欢笑过
也曾经把泪流
黄河
您用乳汁把我喂养成人
不论走到哪里
我都是您的人
黄河
您破开迷瘴
驱走了倭寇
开启了民族的灵魂
黄河
您是华厦儿女的生母
您不以自己的浩大而骄傲
不因自己的浑浊而俯首
黄河
您是液体的长城
您是长夜里的银河
抚平了祖国的坎坷
黄河
您秉承了您的人格
历史印证了您的诗歌
向着民族复兴召手
刚到渤海之滨,我就想高歌一曲信天游
脚底是有感觉的,我踩着了黄土高原
就是那种有黄金色泽的沙土
就是那种可以打造窑洞和中华民族心脏的原料
脚底是有感觉的,踩上的
就是两万五千里长征的那个终极地标
翻飞的海鸥,是不是安塞腰鼓的槌绸?
俊俏的井架,是不是延安宝塔的骨骼?
无非是,这座高原现在奉献了海拔
它的顶部,与跳得最欢的那道海浪齐平
无非是,民政部批复改了名
现在叫做山东省东营市垦利区
高原把自己的一半托付给黄河是有道理的
这年头,崇高与接地气,需要结合,也因此
垦利区的实践多么有意义
将宝塔山的海拔,降解为平原上
人民生活的车水马龙
渤海的大虾,只一跃,就直接上了百姓的餐桌
洼地的油钻,只一探,就直接点准了财富的穴道
我后来懂了,井架的海拔,其实就是宝塔山的海拔
石油在那种高度上喷射的光焰,才是
革命最终的火炬
你看着办吧,这就是生存环境:
黄河带来了土地。大海却不肯带走盐碱
耐碱的棉花,还有大豆,还有水稻,都要养成
海鱼的脾性,再拉来时间作为配合
刺槐也来加入这支志愿者队伍,黄河也邀请了它
黄河把黄土高原驮到这里,也真心不容易
刺槐一入列,就看清了环境险恶的脸色
它立即警惕起自己的体型:
长小了,平原的大风要坏它的腰肢
长大了,根子一扎深就碰着了盐碱层,这是
立即死亡的营养
不高不矮的刺槐生活在这里,创造了全亚洲最大的规模
需要耐心与小心翼翼,需要
每天称量自己的体重
需要把路过叶片的每一阵微风,都当做灵敏的指针
你或许会同意这个说法
存活于中国的土地,需要特别痛苦的智慧
当地的石油小镇办起了“槐花节”,每年暮春,相约
花朵与诗歌,站上不同的枝头
刺槐终于发现自己活得越来越滋润
下雨那天,它为自己生存的不容易,痛哭失声
槐花蜜是世间佳蜜,清热、解毒、口味也好
我每天晨起都喜欢尝上一勺,因此
我每天都挂念刺槐,小心翼翼,感悟一次
生存之道